如果要选郑州市的地标,那么,多数人首先要填的是“二七纪念塔”;如果要选郑州市的商业地标呢,同样,没有人会把“二七商圈”遗忘或忽略掉——这些坐落在城市中心地带的事物,它们就像出门佩戴的饰物或在家待客的老酒一样,成为郑州人在不经意时刻所意识到的日常生活的重要一部分。
二七商圈,其实也与郑州人的生命历程相连:老一辈人谁没在德化街吃过锅盔、修过老钟表啊;四五十岁的中年人谁没去逛过亚细亚商场、走过二七广场的环形天桥啊;而小年轻们,他们更爱在大卫城流连,更爱去各类小商品城“淘宝”……那些南来北往的行人、那些出门在外的生意人,甚至那些浪迹天涯的乞丐、杂耍艺人、农民工、背包客等,谁又会轻易躲过郑州火车站?
有“城”就有“市”,有“人”就有“商”,郑州之所以成为“商都”,并非偶然,自古有“商”可考,于今有“商”可证。特别是发源于上个世纪80年代末的“中原商战”,更是郑州作为“商都”的厚积薄发、振聋发聩之作,以致到今天,当我们对这座城市作出全国性中心城市的定位时,发达的交通、贸易、物流等,依然是其不可撼动的产业底色和比较优势。
但随着城市框架的拉大和商业贸易集中度的分化,二七商圈一度遭遇名声、地位、商品交易量、功能定位上的浮浮沉沉,于今整整风云激荡30年。30年中,你方唱罢我登场,于那番天地,每一张面孔都是年轻的,每一口呼吸都是新鲜的;但对于外在的保留了完整记忆的人而言,二七商圈就像一张已经有些泛黄的老照片一样,更多时候引起的是情感上的共鸣,并非只有现实的前去购物或故地重游的物质性冲动。
这就是一种尴尬。就像你珍视一件事物,而你却总是将它丢在不起眼的角落里。这其实是不应该的,因为这个地方不光是郑州人地理生活的心脏地带,还与我们不少人的精神世界相连:
它可能最早醒来,甚至通宵不眠,那川流不息的人群,都带着来到这座城市的梦想和冲动;
它掌握着各种货物流动和财富积累的密码,左右着天南海北人们的生活潮流。
它让这座城市有了高山仰止般的信仰,二七塔如同日晷一般迎来春秋,送走冬夏;但当每一天傍晚的钟声响起,又有多少人会像流萤一样,在那满街的霓虹闪烁中自由穿梭,激荡出更多的世俗的欢乐。
“二七之子”,如果一定要沿着时光之河去追溯几代人与这座城市的内在关系,我想将不会有人拒绝这种命名——郑州人拥有了属于自己的族群性徽标,将会感到多么荣耀!
当我们今天翻出30年前关于那场商战的“老照片”,会极为醒目地看到,笼罩在其上的是炽热的红色。
每个人心目中,都有几张镌刻在心上的二七商圈“老照片”。我所熟悉的几位父辈,他们这样描述上世纪70年代的二七广场:广场狭小,如同火柴盒子,唯有新修的二七纪念塔鹤立鸡群;旁边的火车站,依然古朴、陈旧,永远是熙熙攘攘的人群,“除了人声,还是人声”;德化街上国营百货店一字排开,唯有此处,人们是显得悠闲自在、笑逐颜开的。
那时候的“老照片”的底色,大概以铅灰色为主。
我心目中留下的第一组关于二七商圈的“老照片”,大概拍摄于1985年左右:那一年,我和弟弟随着大姐来到郑州,一起在二七塔下留影,照片上的两个孩子,一个站得笔直,一个左顾右盼。
有些事,我现在还记忆犹新:一个是所到之处,梧桐树铺满了大街小巷,头顶上太阳火辣,知了织起密集的网,但人在树荫下穿行,却如同在老家的河里游泳,没有热的感觉。
还有一个事,说起来就觉得不可思议了:那时候,郑州德化街周围商业街的门面房都不高不大,玻璃门洞开,里面摆的各种服装、日用品等一目了然。不过更为显眼的是,每家店铺都会在门内临窗位置设立一个单独空间,摆上一张高凳子,上面斜坐一个活生生的大美女,穿着齐臀短裤,有的甚至穿着比基尼,每逢看到路人走过,眉目含笑,轻轻招手。
这是郑州留给一个年幼孩子的最为触目惊心的一幕,以至于到现在,无论谁要说这座城市不够新潮、不够开放,我都会在心里极为坚决地予以反对。
这种“风潮”我不知道持续了多久,记得其后有一年夏天,我同样随家里人到德化街逛,发现那些大美女连同她们的大白腿都没有了,不少店铺门口都立着一个大音箱,互相比赛着“哇哇”播放流行歌曲。
热烈的城市、忧郁的少年,这组“老照片”的底色,大概就以“艳”和“绿”为主。
1989年郑州亚细亚商场开张的时候,我们坐在备战中考的教室里,已经无暇通过电视或报纸去了解另一场商业世界的“战争”了。但到了1993年考入这座城市的大学,于某个星期天的清晨来看亚细亚商场的升旗仪式,于某个没有课的下午到火车站接远道而来的同学,或者干脆在某个傍晚和同学一起到二七广场上看美女们跳现代舞,这里所发生的一切,就像连续击发的子弹一样,在我们日常的生活中留下了密集的弹孔。
商业英雄风起云涌,这大概在郑州历史上也比较少见。进一步说,这里其实是在放商业变革上的“原子弹”,影响面波及全国。所以,当我们今天翻出30年前关于那场商战的“老照片”,会极为醒目地看到,笼罩在其上的是炽热的红色。
但变革者的命运往往会以悲剧而告终。1997年3月5日,中原商战的标志性人物王遂舟辞职出走,亚细亚商场走向崩盘,其他商业企业逐渐萎靡,二七商圈的核心地带开始步入不愠不火的平庸时代。虽然,以银基、锦荣、苑陵等为代表的批发巨头依然气势如虹,以丹尼斯、金博大、华联等为代表的百货新贵后来居上,但那种整体冲破旧体制旧机制的束缚而“敢教日月换新天”的大变革局面,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二七商圈,步伐沉重。自2000年到2010年,当大卖场、大百货连锁店、便利店、专卖店、家电连锁专卖店等各种业态在其周边竞相发展,一直固守狭小营业场所和陈旧面貌的二七商圈,逐渐失去了吸引力,在日益追求时尚潮流的年轻人的眼里,成为“落伍”的代名词。
2010年以后,随着万象城、万达广场、国贸360、锦艺城、大卫城、万象城等包含零售、餐饮等各种业态的购物中心和商业综合体竞相绽放,依然停留在以零售、批发为主的百货时代的二七商圈,彻底与商业巨子们拉开了距离,产生了逐步被边缘化的危险。
被忽视,被搁置,一组曾经极为艳丽的照片,发黄了。许多时候,像德化街要不要改造、亚细亚商场要不要保留这样的新闻,都不会再过多地引发人们的感慨了。所以,过去我曾在一篇文章中感叹:面对郑州商战枭雄们先后淡出历史舞台,“我们伸出手来,满把流年碎影中,命运的纹路如小小的激流一般在歌唱”。
王遂舟用手指了指二七商场所在的方向,笑着大声道:“灯火阑珊回望处,英雄到处‘王遂舟’。”
但历史的潮流永远滚滚向前,“老照片”之后还会有“新照片”。放到时间的长河中,“中原商战”尽管可以为一些人、一些企业带来光荣,但它却不是某个特定时期商业发展的专属;二七商圈尽管在地理、环境、业态、容纳总量甚至综合治理等方面与时代要求不合拍,但它依然可以像精神原乡一样,涵养这座城市的商业气质和竞争意识,并发挥出难以替代的地标作用。
曾经出发,其实并未远走。时代已演化成数码相机,为二七商圈、也为那些走进和即将走进它的人,留下永不磨灭的印记。
1996年底,我走进原来二七路附近的一个小胡同,去拜访时任金博大购物广场办公室主任的皇甫立志。他的临时办公室狭小,但胖胖的他踌躇满志。几年后,这个年轻少帅领导金博大在二七广场的外围展开了一场场阵地阻击战,又携手大商,开创大商新玛特的“东北虎”时代。其间,孙亚杰曾和他并肩作战。而今,离开了大商集团的皇甫立志在郑州北区倾力打造YOYOPARK购物公园项目,孙亚杰本人则重新牵手大商,以麦迪逊城市奥莱店的掌门人身份,再展商战锋芒。
新装修的大商·麦迪逊城市奥莱金博大店的隔壁,就是王任生麾下的丹尼斯大卫城。丹尼斯在河南已深耕22年,旗下仅自持商业物业就达300万平方米,价值600亿元。几年前,年届耄耋的王任生已将企业权杖传给他的二儿子王尚卿,丹尼斯新生代管理层逐渐上位。现在,面对各个商家特别是市中心百货公司“转型奥莱”的步步紧逼,他们对“折扣店以价格冲击正价店”的行为公开表示要予以抵制。
“商战”的战火,似乎重新燃起,又似乎从未熄灭。
不过,伴随着“新生代”上场,混搭着新理念、新业态、新玩法层出不穷的引进和应用,新的商业时代,出现了新的气象。
新田360广场国贸店实由田太广的儿子田中飞运作,银基服装市场逐渐由李氏二代接班人李东铭掌盘,如此等等,再加上一大批具有国际视野和丰富运营经验的职业经理人的入场,都预示着郑州商业这口“火锅”里的水,要煮沸了。
不是吗?德化街、光彩市场要改造,华润万象城扩建,大观国贸聚焦网红经济,就连已经在低谷中徘徊13年之久的亚细亚商场也改头换面,打出了“卓悦城”的招牌,将年轻人锁定为主要消费人群……
今年11月初的一天,我曾经在王遂舟面前提起叶茂中写于2014年的那句诗“灯火阑珊回望处,英雄不见王遂舟”,但王遂舟用手指了指二七商场所在的方向,笑着大声改道:“灯火阑珊回望处,英雄到处‘王遂舟’。”
这个商战“老兵”,今年61岁,曾经两次中过风,目前正鏖战于养老产业一线。在他看来,他还可以和年轻人一样,去迎接“战斗”。
王遂舟是曾经的“王者”,那么多在二七商圈为自己的荣誉和企业的发展而战的人,这座城市,都会为他们加冕。
(作者系省内财经观察者,河南省改革发展研究院院长,有多年新闻从业经历。河南商报见习编辑 王红春 刘梦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