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情很奇怪,比如你想念一个人,一段时间里,这个人就会反复出现在你脑海里,随着想念的加深,这个人的身影会不断地在你眼前聚焦放大,清晰可见,似乎伸手就能触摸得到。
想起老家的姑姑。她一生务农没有离开过土地,今年已经90多岁了。上世纪60年代末,父亲带着正在上小学的我回到老家,我见到那么多亲戚就觉得姑姑最亲。以后每次回去,只要见了面,姑姑总是拉着我的手一个劲地看,从头看到脚,再从脚看到头,仿佛怎么也看不够似的,又仿佛要将眼前的我和记忆中的我再互相印证一番。然后,面带笑容,柔声问道:“小,家里都怪好吧,恁娘也怪好吧?”我回答姑姑的也总是那句话:“好,都怪好。”朴实的话语中却洋溢着浓浓的爱意。
那时老家穷得很,姑姑也没有什么好吃的招待我,但只要我踏进她的家门,姑姑立即就会进厨房,烧上开水,在瓷碗里打上几个荷包蛋,再放上几调羹红糖,热腾腾地端给我。每次当她知道我和父亲要离开时,又总是上前拉住我的手,恳求道:“小,你不能在家多住几天?”她的那几句豫东方言,听起来既亲切又朴素。她知道我们一走,就要好多日子不再回来,我们整理东西时,她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依依不舍之情溢于言表。我何尝感觉不到呢,虽然那时我年龄不算大,但已经记事了,所以回到家中,姑姑就成了我心中的一份长久的惦念和牵挂。尤其是后来父亲去世以后,我时常想回老家看望姑姑,那心情中还夹杂着对父亲的一份思念。那时,我似乎才真正懂得了诗人王勃的诗句“长江悲已滞,万里念将归。况属高风晚,山山黄叶飞”,那里面有刻骨的疼痛与思念。
父亲很小就离开家,当时正值抗日战争爆发,父亲参了军,短时间的集训后就奔赴抗日前线,到万里长城上一道重要的关隘——喜峰口抗击日寇,身上留下几处枪伤。他在外漂泊了近70年,最后又回到他魂牵梦绕的故土,静静地长眠在这里。想想人的一生多么漫长又多么短暂。
父亲在的时候,每次回老家只要和姑姑见了面,就开始将城里发生的稀罕事讲给姑姑听,绘声绘色煞有介事。姑姑总是认真地听,偶尔也会提出些质疑,父亲就觉得冒犯了他,讲着讲着就变成教训的语气,居高临下一副老大哥的做派,姑姑善良贤惠从不与父亲争辩。有时父亲激动起来会喋喋不休没完没了,这个小妹妹反而又会上前劝他。我那时在一旁看着觉得很好笑,心想完了,父亲生气了,该不搭理姑姑了。谁知离开时他又会将姑姑拉到一边,偷偷塞给她一卷钱,这种兄妹间的情感,有谁能说得清呢?
最近这几年回去,我也总是给姑姑一些钱,但我不像父亲那样偷偷塞给姑姑。耄耋之年的姑姑平时行走离不开小推车,但精神头好得很,眼不花耳不聋,思维很是敏捷。姑姑花钱的地方不多,吃穿用度都很节俭,我给她的钱,大都被她存了起来。
今年中秋节回去之前,我改了主意,专门到银行,换了一沓子五元面值的人民币。到老家后交给姑姑,我对她说,你们村谁去赶集路过你家门口时,你抽给他一张,想吃啥告诉他,叫他顺便给你带回来,这样很方便,可别不舍得。姑姑听了,笑着对我点头,我却看见泪珠在她的眼眶里打转。我的眼眶也不禁湿润了。
善良淳朴的姑姑,无论长相,说话的语气、神情,甚至举手投足都与我的父亲十分相似。有时我会一直看着姑姑,不放过她任何一个动作,心中不知不觉地已将她的模样化作父亲的形象,觉得是在同时与她和父亲交谈。也只有在这样的时刻,我才真正感受到心灵的慰藉与精神的愉悦。我在心里说,归来吧,归来哟,别再四处漂泊。
作者:彭天增
编辑:河南商报 张路
来源:河南日报